●專訪紀錄

Q:想請問你什麼時後會想要用黑白或者用彩色照片來呈現創作呢？

在布拉格那個時候黑白的比較多，都是底片，因為…我有色盲的問題，沒有..開玩笑的。

那時候在學校拍照，就是黑白攝影的傳統，很多攝影師還有我的老師Viktor Kolar，他們都是很傳統的黑白攝影，所以就是自己洗自己拍、自己洗自己沖，然後掛上去，像一個手工藝的東西。

底片的部分有時間是自己洗，拍大量的時候就會有師傅，他知道我的作品，知道要怎麼麼沖，例如增感啦、拍攝雪地時的情況，都是固定的師傅幫我沖。

到了斯洛維尼亞的時候，因為是新環境嘛！看到顏色就覺得很有意思啊，廣大的雪地阿，雖然布拉格也有下雪，可是因為是城市。

雪地都是大自然，開門出去就是一片森林，田野種的是玉米啊，認識一個新環境或許就是從顏色開始。
 

Q: 想請問為什麼你會選擇在捷克，像有很多學生或想學攝影的，去西方國家留學都會選擇去法國巴黎、英國，很多人覺得是時尚的代表國家，應該會學習到很多的攝影觀念，至於您會選擇到捷克的原因是什麼？因為這與我們普遍人的印象似乎不太一樣，滿特別的。

嗯，一開始要去希臘，那時候想去自助旅行，當兵的時候就有在計劃了， 我覺得是命運的安排吧，那時候青年旅館都差不多訂好了。快退伍時，那時夏天有發生罷工，意思就是你沒有那些渡船，就無法從這個島去另外一個島，也不想在雅典待一個月嘛! 剛好有位大學學弟從布拉格回來，就想說可以去那邊看看，那邊還蠻便宜的，景色也宜人。於是就開始找資料，找到一個志工團，然後就這樣去了。

到了當地就覺得那是一種一見鍾情的感覺吧! 那是一個你到鄉下講英文都不通的地方，那邊會講俄文，會講德語，因為歷史背景的關係，跟老一輩講英文他們聽不懂，是個很奇妙的感覺。
台灣人可能比較想去西歐，而我待在那邊將近十年了吧! 朋友也很好奇為什麼我會跑去東歐、中歐這一塊呢?  我發現自己對斯拉夫族群很感興趣，也許我上輩子是斯拉夫人吧!  算是有點誤打誤撞的到那邊。
波蘭在之前就去過七、八次，很喜歡那個地方，斯洛維尼亞也跟朋友去過好幾次。東邊跟西邊都是歐洲人，但因為歷史的背景、經濟的關係，造成這種感覺格外的不同。

 

Q: 想請問你在FAMU求學的階段，跟你出來以後接觸到或面臨實際上的課題，有什麼差距嗎？

嗯....我覺得不會，在學校的時候就有幫一些台灣雜誌寫旅遊的文章，很慶幸的，學校的氣氛與我碰到的老師Viktor Kolar，並不是要培養你畢業能到一個婚紗或是廣告公司上班。學校教你更多的是: 如何更容易、開心的與你的攝影去相處一輩子。
一般人對捷克的攝影可能不是很瞭解，他們的強項就是用黑白攝影去拍攝的那一塊，例如: 我的老師拍攝礦工、拍攝城市，就至少拍了60年喔！你學到了很多如何跟攝影相處，或是你怎樣看待攝影，包含之後如何接商業的工作或是你作自己的創作。拍攝商業攝影你會有客戶，需要有專業的規格，你必須幫他們把細節打點好，會有個期望在，你必須完成那項任務。
學到的是要有一貫性，而不是說我畢業後面對商業攝影就這樣子拍，拍自己的工作卻這樣拍。
這個一貫性就是你跟影像，或是不同種類的影像，自己的動機其實是一樣的，你不會人格分裂。我覺得學到的優勢是當你在拍攝越來越多的商業攝影的時候，會發現這是一個最輕鬆的方式，就做你自己吧！你是什麼樣的人，拍出來的影像差不多就是那樣子；你是什麼樣的人，聽什麼樣的音樂，跟什麼樣的人交往，是什麼樣的攝影師就會拍出什麼樣的東西。

 

Q：平常都喜歡拍攝怎麼樣的題材呢？像我看您的攝影集大多數是紀實攝影居多？

 我已經做了我的功課，人家要怎麼講其實都可以。應該要說我喜歡拍人的故事。

 

Q： 是像拍攝人性情感的那一塊嗎？

大多是拍攝人在不同環境下，例如第三本<<雙數>>，是在Anja，等小Baby來或小Baby剛來的那段期間；<<波希米亞六年>>跟<<蒸發>>則是在布拉格那幾年的一個匯整！你會看到獵人阿、馬戲團阿、A片演員、精神病人，都是人在不同的環境下，很多人性的共通點。例如拍A片演員有的是爸爸，故事裡也有寫到，有小朋友打電話來啊，那時候不懂，是因為沒有當爸爸的經驗。

 

Q：請問你會很在乎別人看你照片的想法嗎？

就如我說的，我的課題已經做完了，剩下你要怎麼看那是你的感覺。以前輔大的時候，在系上洗照片會迫不及待分享給大家看，似乎想證明說我會拍照，可是到後來會發現說......你要的其實更多！你用另外一個角度來看，像當時會問我是誰？我搬到一個新的地方，我在哪？我從哪裡來？下一步要去哪裡？透過問問題可以讓你的攝影做的更久，不會累，不會因為朋友突然對我說「喔，你這個拍得好差！」。然後我就喔~心情也好差，懂這個意思吧？就是為自己拍攝。

當然你會希望透過不一樣的形式，例如展覽，會有排列的組合；書有不同的編輯方式，你會希望這是一個可以跟另外一方溝通的。譬如書的編輯，你會希望透過文字影像，透過編排去做一個有效的溝通，或者是跟大多數的人溝通，不是做一個很制式的東西。但要是完全不顧慮別人的想法，那為什麼要賣？只是你要有一個貼心，在貼心之前要有個真心。那個誠意才會有可能感染別人。你說在不在乎別人，早就不會有這個問題了。大學的時候我很在乎朋友怎麼看我的攝影，你到後面會發現說，這不是什麼競賽耶！也不可能是競賽，因為不會有誰問自己最多問題的比賽。每一次喀嚓、喀嚓都是在問自己的一個問題－－前面這個人現在在幹嘛？我跟他的關係是什麼？－－這沒有一個標準答案，沒有誰問得問題比較好，是很私人的一塊。可是你自己心裡知道你問這個問題是真心好奇，誠懇度我覺得很重要。

在台灣你說談攝影，很少人會這樣談。有的影像是你看過一次不會想再看第二遍，為什麼？可以靠包裝靠設計總總，可是時間會證明一切。譬如你今天擺出檯面的書，有哪幾本書或是雜誌，過了幾個月後你會想拿出來看？
問題點就在這裡：只做一次性。譬如說讀一下，看這個作品會不會賣？很多人想說作一本書，十年之後還會有人想要回頭看的、給年輕人看、給現在的小Baby長大後看。

在歐洲學到的時間感比較慢，台灣這邊是比較快，有時候沒有能力種一個種子等她十年後發芽，我來收一個什麼樣的果。有點像是泡一碗麵，泡個幾分鐘後我就要吃。

 

Q：在你書中有看到一句話 『 你會思考什麼時候會放下相機』可以跟我們分享一下嗎？ 假如今天想要去拍照，但是最後沒有拍到一張我喜歡的照片，會有失落的感覺，所以會一直強迫自己拿著相機去拍照。

攝影不是你最重要的事；你要認清你自己除了攝影師或是職場上的角色之外，你還有太多太多的角色。喔~我今天是爸爸、是兒子、孫子，你有太多太多角色，不是一天24小時都在攝影，沒有在拿相機的時候眼睛也是不斷的在拍照。
明明今天就不太想拍，但常拍是好事，我覺得拍照就跟你吃東西、喝酒一樣。不多吃、不暴飲暴食，喝酒喝一點點不要喝到醉，你知道你自己的曲線跟節奏，你跟攝影的關係。我之前常跟我朋友或學生講，你要感受到那個飢餓感。我今天真得很想拍，或是那裡街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？馬上就去，那個時候是拍照的時候。要確定說拍照這個東西非常非常單純，不是說要去證明什麼，而是想要去問一個問題，這樣會很輕鬆很多。跟釣魚一樣，有很多時候你是在等待，這個行業難是難在你永遠有一種等待的焦慮。你沒有辦法讓事情發生，你只能在那邊等。例如你經過路上的時候，有一對情侶在生氣或是擁抱，你覺得不好意思，當下相機來不及拿起來，經過以後他們卻已分開，你總不能說「對不起，等我一下」。沒有辦法，當然，安排那是另外一種做法。

 

Q： 遇到路人在kiss，把相機拿出來拍的話，是不是就會打擾到對方，造成對方反感？有沒有遇過類似經驗？

拍kiss的話，因為歐洲人kiss都很專心，所以比較沒有感覺到被拍。 我懂你的意思，這也許是比較東方人的看法，通常會太在意別人，當然在意的體貼是要有，懂得尊重是一定的嘛！在國外紀念品店常看到的三隻猴子，眼睛遮起來，耳朵遮起來，嘴巴遮起來，孔子講的啊，非禮勿視阿......。那時候剛去的第一年，我想~街上好多故事在發生，好，那如果我遵照孔老夫子指示的話，那我應該頭回過去不要看。變成我能拍什麼？我只能拍自己、拍花，我還能拍什麼？當然那是有他的道理在，只是說還是要回到這個"禮"上，不去打擾對方，把你男朋友架開來拍你，或是近拍，也不會這樣嘛！我跟自己講說：做一個練習。當你拍完，有沒有勇氣把相機拿下來，看著對方的眼睛也不用說，然後讓他感受，你真的打從心裡謝謝他，在你們分享的那片刻，就因為他的存在， 就是說讓他感覺，你不用說出來，我們敢不敢做這樣的一個簡單的動作？可是十個攝影師有九個沒有這個勇氣。通常拍完的第一個動作是什麼，看自己拍得好不好，有沒有模糊掉。我們做的是一種分享的事情，我感謝你片刻的存在、我看到了光影、看到了空間、看到了構圖總總，你要這樣想喔，沒有你的存在也不會有這張照片。

 

Q： 拍攝過程有沒有碰過對方不喜歡的情況呢？

有一個很有名的故事，在一五十五公路，很多卡車司機從德國直接開到捷克森林小路時，十多年前有很多站在路上的女郎，等著做那些卡車司機的生意，這情形近幾年已經很少了，以前半夜都會有2、30個女生站在路上；現在差不多只有2、3個。差不多三年前我去幫捷克的雜誌拍當地女生的故事，只有一個禮拜。那時候在酒吧裡面拍，有個太太是做那個生意，只是年紀有點大了，有跟她談想要在這邊做一個這樣女生的故事，因為有聽說卡車司機的事情！一開始她覺得OK，讓我拍她，結果後來問我說要不要做她生意，我跟她說 我是來這邊拍照，聊一聊天可以，但是沒辦法。我覺得底線要把持住，我可以付錢給她，然後拍我要的照片，可是我不想那樣做。拍了幾張，忽然覺得我在浪費她的時間。某種程度也是我耽誤了她，而且路上也沒有別的人，只有我和一位英國文字工作者。她很生氣說底片給我，我就給她，她不舒服我也不會用阿！

回到最簡單的原則，攝影不是最重要的事情，不會因為我拍到了照片，然後傷了哪個人的感情，那我也沒辦法用。人就是一個很微妙的動物，每個故事都不一樣，每個人的情緒也不一樣，那要了解自己的出發點是善意的，例如我想了解人共通的、差異的故事，這個部份我們要很小心的處理。

這種人的故事有點像科學家在實驗室拿顯微鏡研究，就像拿相機研究一個什麼樣的東西。可是在這邊要非常非常清楚說，你怎麼可以期待當他們被你用相機研究的時候，你卻還要求他們表現的像被沒研究時的那樣自然，不可能的。拍攝之前、之後你有很多功課，這些是學校不會教你的事情，也是攝影工具書不會告訴你的訊息。

有一個攝影師，他是一個流浪漢，他用他撿到的垃圾拼裝了一台相機，用玻璃啊、光學鏡片。他拍街上的女生，拍得跟畫一樣，在法國很有名，可惜他已經過世了。所以器材不是這麼重要的事情，重要的是我們看到了什麼東西，我覺得永遠是一個體貼吧！當你用鏡頭正在瞄準對象時，不是很私心的說我想拍一張很了不起的照片，不管其他人的感受，我覺得不應該是這樣子。

 

Q： 最近在台灣以小朋友為主題的攝影展很受歡迎，如濱田英明跟川島小鳥都是拍這種溫馨親民的照片呢！

我最近也有拍一些小朋友的照片，在台北的育幼院，是拍黑白的，自己也拍得很開心，有兩天是紀錄式的，算紀錄育幼院那邊的故事。28個小朋友，0歲到2歲。不過似乎最近滿多日本攝影師引進台灣，我不是說我不喜歡日本攝影師喔！是說這個感覺有點奇怪，你知道有哪些喜歡的俄國攝影師在台灣會看到？巴西的攝影師在台灣會看到？烏茲別克啊、亞塞拜然，就台灣來講很奇怪喔，網路很發達，不知道名字網路google搜尋一下，都找得到。當然網路照片看的感覺跟實際看的感覺不一樣，可是蒐集資訊沒有影響嘛！我覺得讀者有點不做功課，意思是什麼？就是容易被掌握資訊的人呼嚨，就這樣嘛。跟大陸狀況又不一樣，我去北京拍love劇照，看劇組的朋友用網路還會想要翻牆(破解遭封鎖網站)出去，可是在台灣翻都不用翻，自己築了一道牆，變成說為什麼日本攝影師那邊可以做？我覺得那不應該是這樣，應該是越多元越好。

 

Q： 想請問你是怎麼挑選自己的照片，因為聽說很多攝影師都是由幾千張照片中去挑選出幾張作品，想請問你的方式是如何篩選呢？

就丟骰子阿(笑)。當然有個比較困難的點就是脫離過程。剛剛拍完照片情感都還在，記憶也很鮮明嘛！每個照片都是你最棒的小孩，可是最困難的是什麼？是你殺掉小孩的時候。每個都是我的小Baby，可是我要成全一個更大的訊息、更清楚的訊息，所以我必須要忍痛割捨。我喜歡在牆上貼照片，把我正在進行的案子都貼上去。每天看，大概知道說我最喜歡的是哪一張，久了以後本來很喜歡的但會發現那個訊息不太對，會需要朋友的建議。我很喜歡給我媽媽看照片，他在醫院上班嘛！會需要一些沒有專業背景的來看，那些反應就更直接。好奇他們的意見，也會給其他攝影師們看、給Anja看、給不同人看，但最後決定的是自己。就像可能每天跟女朋友在一起，久了感情會清淡，這時後稍微有段距離就會發現平常忽略掉她的好，就像挑照片一樣，需要一點距離才會看得清楚。

Q: 攝影對你來說，是很生活化的方式嗎？

攝影是我的職業，也會是我一輩子想要做的事情，不會因為你要去拍一個很商業的作品而你會覺得是去工作。